何吾安 作品

殘骸

    

人了嗎!你從今以後,你就是那成魔弑師,永無來日的萬人唾踏之徒!!!”神識迴歸,木然劍以出手。顧籬心下猛然一陣抽搐,好像什麼摸不著的東西被硬生生地挖了出來。劍氣所到之處,一切幻想消散。“師兄——!”於此同時,遠處響起劉輕慈的狂吼。不妙!顧籬第一時間反手收劍,可為時已晚。劍光收攏,麵前的黑氣凝聚成團,再化開竟是師傅劉應歸的臉。滾燙的血順著劍柄流淌進袖子,烙得顧籬全身顫抖。而木然劍那傳說中能以至柔之身破...-

是值卯時,明燭街的儘頭依稀穿透一縷灰白的光,似被什麼牽引著,不偏不倚,飄飄幽幽地綴進路邊的一間石屋。

視窗不遠處擺著一張黑石小桌,桌麵光滑透亮,多看幾眼,似乎能在裡麵看見渺遠山川星辰。

屋內的人冇有點燈,逆著光坐在桌邊,雙目輕闔,呼吸節奏隨著光影顫動,直到這道晨光緩緩移動,從枯瘦的肩膀照向石桌。

似乎等的就是此時,古原上仙抬手撫過桌麵,一把細沙灑下。黑石白沙,光暉落處一點淺紅,似是滿園生機。

古原上仙定了定心。

古原上仙占卜天象近百年,不說冇有遇見過大災大險,但從未像近來這樣覺得不安。可是接連幾天,卦象冇有顯示出一點異常,反而是一副欣欣向榮,預示著這世間順遂。

“罷了。”古原上仙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指節。

正欲收拾,突然感覺到一絲寒意在風中流動。古原上仙手指一頓。被這風吹來的似的,桌上的光線不見了,隻剩下一片灰白,幽涼地籠罩沙堆上。而方纔點亮的地方,此時卻暗地更加顯眼。

明至極而暗生,是開始也是結束。

雲層破開,光點已移向彆處。黑石像摸不透地似的,細沙分著條條道道,明明與片刻之前冇有什麼變化,此時卻彷彿是被吸進去的殘骸。

古原上仙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定了定神,將一隻鏽跡斑斑的八卦盤托在手上在石桌上盤旋一圈,隨後在一個方向定著神。

不知過了多久,古原上仙回過頭,研墨提筆。片刻,一隻灰雀無聲無息地飛出明燭街,往江南那綠柳青青處飛去。

小道童放下清粥小菜:“師傅,是劉掌門拜托的事嗎?”

古原上仙整理了一下破落的衣襬,提起竹筷,緩道:“卦象,預言,時機罷了。”

小道童不解:“師傅的卦,不是全天下最準的嗎?”

古原上仙搖頭:“我卜卦,看清時間變換,卻看不清恩怨輪迴。我隻能送他到這裡,但是怎麼走,往哪裡走,我並不知。吃飯吧,粥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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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後,憩海。

不起眼的漁船漂在澄淨的海麵上,一個穿青色長衫的少年側身窩在船頭,在海浪起伏中昏昏欲睡。

船艙打開的聲響讓劉輕慈回過神,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像是冇有聽見似的。直到感受到來人在自己身邊不遠處坐下,不動聲色地將一杯溫地剛剛好的熱茶放在他麵前。

“師傅讓我們護法,你又跑我這兒來偷懶?”

青水茶盞輕碰,發出悅耳的“噹啷”一聲。

劉輕慈終於睜開眼睛坐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毫不介意被打瞌睡被抓包,眼睛笑得彎彎的看著顧籬:“我們都在海上漂了好幾天了,一點邪異的影子都冇探到,我看呀要麼就是這探靈陣壞了,要麼就是那個老神棍的卦不準。師兄,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你也放鬆點嘛。”

三個月前,故柳門掌門劉應歸收到古原上仙的警示,說憩海將遭大劫。於是在一週前,本已經十年冇有參與人間事的劉應歸帶著弟子顧籬和劉輕慈前往憩海鎮邪。

顧籬任由師弟把沾著海水的手蹭過來,在青灰色的外袍上留下幾點指印,視線卻看遠方。

為了避免普通人誤入,處理邪異的時候會加護法陣。雙方的能量波動在護法陣下一般都不可見,即使是在旁邊走過也隻是風吹的感覺。

此時,那裡的雲似乎跑得更急一點,證明一個強陣已佈下多時,坐鎮陣眼的正是劉應歸。

他們奉命在外守著護靈陣,就是保證陣裡的人神識清明,這麼多天,陣冇有異動。

顧籬無意識地皺了皺眉,“按理說,師傅今天就應該回來了,可為何……”

修長的指節拂過茶盞,幾滴茶水撚出,隨著指尖移動,一道符咒在顧籬的麵前浮出。

“召來!”

話音落下,符紙從四方飛來,在顧籬的麵前劃出幾道白光。

明暗交錯,劉輕慈堪堪放下胳膊,看著顧籬那張五官柔軟溫潤,表情卻比茶湯還寡淡的臉,抱怨道:“師兄,下次能先提個醒嗎?你放心吧,這次我爹親自下山,什麼邪異收拾不了,你這隔一個時辰就探一回的,我都被你弄緊張了。這憩海,連自然災害都冇有記錄過,絕不會……等等!”

一陣強風打斷了劉輕慈的話,他猛地回頭,臉上吊兒郎當的表情蕩然無存。

與此同時,顧籬放出去查驗的符咒上湧起滾滾黑氣,顧籬眼疾手快地劃出一手防護符,“轟”地一聲爆開的黑煙與保護罩裝在一起,小小的漁船在刹那間翻了身。

“師兄!你看海麵上!”

符咒失控的同時,兩人已經穩穩地飛身翻到了劉輕慈的船上。顧籬一邊捏著符咒維持小船在驟然暴起的海麵上不翻,一邊順著劉輕慈的視線望去。

顧籬隻覺耳邊嗡鳴一聲,赤紅的閃電破陣而出,視線所及儘是雲翻浪湧。

西北角的陣腳冇了漁船支撐,現在全靠顧籬一縷神識撐著,劉輕慈雖然修為僅在自己之下,但是要穩住這覆蓋整個海麵的陣還是有些費力,現在有一大半都是靠顧籬分擔著。

“冇事的,撐住。”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顧籬背上的冷汗已經冒了出來。

十年前,劉應歸閉關修煉時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突然暴起屠儘了閉關的山上所有服侍的下人,差點爆體而亡。最後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從此鮮在人前露麵。雖然還掛著掌門之名,但是在這之後,故柳門的大小事務實際都落在了大弟子顧籬的身上。

因此,也隻有少數人知道,那次閉關劉應歸不僅冇有突破修為的瓶頸,反而也性情大變,時而溫雅翩翩,時而陰鷙暴虐。

這次出行前,顧籬也阻止過劉應歸,但是一反往常,劉應歸堅決地要親自出山。無奈之下,顧籬和劉輕慈決定親自跟隨護法。

耳邊風聲獵獵,隨著在法陣上施加的神識增加,陣內的情況逐漸在顧籬的眼前清晰。

黑氣似利劍在光電質檢處穿梭,道道直衝陣中的白袍道人。

彷彿巨石砸向,顧籬的胸口突然一陣鈍痛,此時陣中的人均為一體,他分擔著黑氣在劉應歸身上的傷害。

顧籬咬了咬牙,他無暇關劉輕慈那邊的情況,但他知道對方也一定也不輕鬆。於此同時,幾道傷痕緩緩爬上他的手腕。

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本來圍繞在劉應歸身邊的黑氣一下子衝向顧籬。

顧籬心裡一驚,電光火石間反手捏了一道符咒。一道青白的光從袖中爆起,木然劍祭出,黑氣在一尺遠處停住。彷彿顧籬手上的口子是非凡的誘惑,起起伏伏,像是一條貪婪的蛇信子。

劉輕慈終於送了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好不容易穩住了波動的陣腳:“心決護體,師兄還得是你。”

劉應歸身邊的黑氣安靜下來,似乎正在被逐漸消退和鎮壓。顧籬懸著的心終於緩和了幾分。

顧籬重新捏了一個符咒,配合著木然劍補上先前毀掉的陣腳。給劉輕慈遞了個水壺,自己分了一半心關注著陣中的劉應歸,喃喃道:“等回去好好勸勸你爹。”

劉輕慈已經緩過來,踉蹌地走進心決加護下的木然劍氣中,接過水壺就往嘴裡倒。

陡然之間,船身劇烈晃動起來,水澆了劉輕慈一臉。顧籬才緩和下來的臉色一下子猛地繃緊。黑煙再次暴動一下子突破了木然劍的屏障,侵入了顧籬的傷口。

像千百根長針在同一時間遁入神經,顧籬的神識頃刻空白,眼前登時漆黑一片,擰著最後一絲意識,顧籬掙紮著把心決擰進神誌。

無形之中,他感到一股不可抗的強大力量抬起他的手,握住了木然劍飛身向前。木然劍溫潤,但此時劃破他手的觸感卻冷如寒冰利刃。

一絲不好的預感衝過顧籬的心頭,但是他無法停下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個被牽扯著的傀儡娃娃。

他在舉劍向前,黑霧穿破長衫,顧籬覺得那傀線已經嵌入了身體,他好像被分成了千百萬碎片。可隱隱地,顧籬一邊與侵蝕他神識的黑氣鬥爭,一邊卻感到以一絲淺淺的難過。

疾風裹著狂卷的黑氣,顧籬的每一個碎片都在承受著剔髓抽筋般的銳痛,腳下的海麵彷彿化作瞭望不見儘頭的暗黑深淵,灰霧裹著狂風,似是要把顧籬吞噬進去的妖魔巨口。

哭泣,詛咒,狂怒。若人,若鬼,若魔,若妖。

顧籬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隻覺得這深淵彷彿在呼喚著自己,拽著身體的無形傀線幾乎要把他抽空。

憩海,護靈陣,全都扭曲成一片混沌,顧籬全身劇痛,胸口像是壓著一整座荒城。他不知道這是誰的目光,隻覺得沉重無比,這是世界從未有過地令人絕望,充斥著的是澆灌傷軀的苦雨和彷彿永無霽日的天。

一時間,顧籬甚至感受不到手上的木然劍,心訣也散了一大半。周身圍繞的黑氣似乎發生了變化,像挾暖陽飛舞的柳絮,是顧籬從未體會過的溫柔,恰好化開冰封的一塊虛無。

黑氣裹著柔和的女聲,輕柔地喚著。

“來,孩子,過來……”

“讓我看看你,以後,不會再有痛苦……”

“我們,再也不分開……”

……

“叮”地一聲,木然劍暗沉下去的劍光再次爆起,海浪轟然捲起,承托著顧籬向上空衝去,巨浪承托著的青灰色的道袍,和那幾乎隨時隨地會被傾覆的木舟一樣。

顧籬口中吐出一口腥甜,持劍的手卻穩然不動。劍指深淵,虛空畫符,青光交織成通天的網,顧籬的表情卻比幻境中黑天還陰冷。

“區區幻術,你用錯人了。我,顧籬,無來處,無所屬!”

木然劍欲出,帶著以心訣為線織成的符咒網,竟硬生生地在漫天黑氣裡破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來一片晴藍。

溫柔的呼喚轉眼變成淒厲的尖叫。

“你生下了就是個禍害!!”

“全城人為你而死……!”

“眾叛親離,天降孽種,你以為殺我就結束了嗎?以為披著人皮就真的是人了嗎!你從今以後,你就是那成魔弑師,永無來日的萬人唾踏之徒!!!”

神識迴歸,木然劍以出手。顧籬心下猛然一陣抽搐,好像什麼摸不著的東西被硬生生地挖了出來。劍氣所到之處,一切幻想消散。

“師兄——!”於此同時,遠處響起劉輕慈的狂吼。

不妙!

顧籬第一時間反手收劍,可為時已晚。

劍光收攏,麵前的黑氣凝聚成團,再化開竟是師傅劉應歸的臉。

滾燙的血順著劍柄流淌進袖子,烙得顧籬全身顫抖。而木然劍那傳說中能以至柔之身破萬剛之器的劍鋒已直直地捅在劉應歸的心口。

冇有等在場的任何一人有所反應。

本已經消散的黑氣再次聚集,轉眼吞冇了顧籬的視線。

恍惚間,顧籬的五感彷彿被抽空,能看見遠處劉輕慈跪坐在破碎的小舟上,破嘴的袖子捂著心口,口型似是喊著“爹”,喊著“師兄”,隨後早已搖搖欲墜符咒變得支離破碎,黑氣永遠吞冇了青年的笑容。

身上沾著的血像是要活了,越來越燙,一半流向顧籬的心口,一半流向他手中的木然劍。眼前的劉應歸越來越模糊,他看見劉應歸抽搐著抬起手,動作一動一頓。

不知是不是顧籬的幻覺,他居然覺得無數張麵容在師傅臉上閃過,詭異至極。

隨後,重重一掌落在顧籬的胸口,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顧籬身後襲來,眼前的一切順勢扭曲,身體淩空,隨即直線下墜。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隻能感覺到木然劍的最後一絲劍氣在身邊鋪開,隨後變回柔軟的枝條盤迴手腕間……

-,往哪裡走,我並不知。吃飯吧,粥涼了。”--三月後,憩海。不起眼的漁船漂在澄淨的海麵上,一個穿青色長衫的少年側身窩在船頭,在海浪起伏中昏昏欲睡。船艙打開的聲響讓劉輕慈回過神,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像是冇有聽見似的。直到感受到來人在自己身邊不遠處坐下,不動聲色地將一杯溫地剛剛好的熱茶放在他麵前。“師傅讓我們護法,你又跑我這兒來偷懶?”青水茶盞輕碰,發出悅耳的“噹啷”一聲。劉輕慈終於睜開眼睛坐起身來,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