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
,嶙峋環抱之中偏偏藏了一片平坦福地;自高處望下,彷彿哪位神明羅漢一時發心,自九重天上落下的蓮花掌印形狀。《列缺風物誌》又有雲:列缺山一帶,原是山勢崎嶇,鮮有人煙,傳說因古時遭無名邪火所侵,災後土壤不沃,樹木亦不豐……某年月日有王氏一家自外地遷來,在山腳開出十幾畝薄田……莊稼收成微薄……商賈更不知有此地。錢來鎮鎮誌上開篇大剌剌寫道,金宗開宗老祖某某人遊曆列缺山間,誤入桃花源,從此在此修仙問道,創立宗...-
仲春二月,時和氣清,山外路邊微有些草色,越向山中行去,草木逐漸鮮豔起來。待趕到錢來鎮,鎮中心的“大天下”院中早已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樣。
列缺山脈如伏虎盤踞,蜿蜒數十裡,嶙峋環抱之中偏偏藏了一片平坦福地;自高處望下,彷彿哪位神明羅漢一時發心,自九重天上落下的蓮花掌印形狀。
《列缺風物誌》又有雲:列缺山一帶,原是山勢崎嶇,鮮有人煙,傳說因古時遭無名邪火所侵,災後土壤不沃,樹木亦不豐……某年月日有王氏一家自外地遷來,在山腳開出十幾畝薄田……莊稼收成微薄……商賈更不知有此地。
錢來鎮鎮誌上開篇大剌剌寫道,金宗開宗老祖某某人遊曆列缺山間,誤入桃花源,從此在此修仙問道,創立宗門,後修成大路,治理水脈,斬殺惡蛟,竟又因此得天意照拂,金礦現身雲雲;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僅是十數年間,居然就有了個正經城鎮模樣,而後往來縱橫,竟是隱隱有了富庶之地的氣象。
那位某某人早在大路修通之時,應門生鎮民所求,大筆一揮,入木三分,名曰:少商鎮。
這位已被傳說得神乎其神的老祖作古百年後,金宗已發揚光大,天下聞名,列缺山一帶亦是鬱鬱蔥蔥,萬木爭榮。
金宗開宗立派至今已有六十甲子,今年祭祀太歲星君當值的慶典在即,又臨近杜嵩與穆綿伉儷榮諧的“天倫日”,這一門雙喜的大事自然是早就算了日子張羅起來的。
當地首富王家年輕家主王地文出外行商,一回少商鎮,便馬不停蹄帶了典禮所要貨物,及另備的一份重禮上門拜訪杜嵩。
二人閒話一會,王地文提起在外竟遇到有人將本地少商鎮與彆個少商鎮搞混的,“天下之大,有他十個八個少商鎮也不奇怪,他送錯信弄錯貨物也就罷了,但奔著求拜金宗來的,走好大冤枉路,未免可惜他那錢來得不易。”
杜嵩笑道”那便改罷。“順手沾茶水在桌上劃了幾字,便就此將少商鎮改成了錢來鎮。
錢來,錢來,這名字非但寓意頗好,還朗朗上口,很快便被百姓們接受了。杜嵩順便將金宗的本部天府更名為“大天下”。
大天下的桃園裡,桃樹枝頭剛冒出一抹新綠,林間鳥啼婉轉,人工開鑿的湖泊中一群白鵝遊來遊去,湖麵不時躍出幾條透氣的小魚。
十幾日前是杜家三公子杜仲八歲的生辰宴。
這位二房生的小兒子半分看不出有什麼父母的影子,平平無奇,毫不起眼,
當年他的母親楓香那好歹也是醉楓樓的頭牌舞姬,據說全因著見之忘俗的舞姿、傾國傾城的容貌,才做了這大天下的第二位女主人。
世人曾將杜嵩和穆綿立為模範夫妻的標杆,他們的愛情故事廣為流傳,不少懷春少女夢著得一份如此情深意重的姻緣。
而多了一個楓香,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她們的美夢。
這位向來平平無奇,毫不起眼的三公子,竟在今年的生辰宴上,做了一件讓大家都瞠目結舌的事——他在眾多賓客的麵前,請求父親收養自己撿回來的一個小乞丐。
那個小乞丐,叫做廉忻。
他會寫自己的名字,卻說不清自己的來曆。
陳楠興,大天下的總管,從前任宗主在位之時,就負責處理宗門裡外大小事務,經他之手,無一例外,任何麻煩事情均能處置得恰當穩妥。
此時的陳楠興正帶著庫房的夥計將這幾日送至大天下的賀禮清點記錄完畢。
忙活了半天,他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抬眼打量了一下收拾乾淨的廉忻,眯著眼笑著說道:”你先去餘蓉那處,學一學大天下的規矩。“
餘蓉是大天下的女總管,在仆人中很有地位,年輕的小輩一般都稱呼她蓉姑姑。
老宗主還在位的時候便非常器重她。表麵上說是總管,實際上更像是老宗主親人一般的存在。
就連現在大天下的女主人穆綿夫人都非常的尊重她,讓她協助管理大天下一切內務。
在餘蓉姑姑的指導下,廉忻很快便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禮儀和做事章程,他人雖小,但腦筋靈活,做事慎重,又會看眼色,加之進院之後就整個人洗淨了,到底吃得飽睡得安心,臉頰眼見圓了幾分。
餘榮冷眼打量著,這孩子麵相是討人喜歡的,五官精緻秀氣,隻是還有些驚懼憂愁相冇散,也磋磨得粗糙些,再將養一段時間,穿上些好的衣裳,怕說是誰家的雪團兒似的小公子,也大有人信。
某天早上,侍女把廉忻叫到了內務房。
廉忻先規規矩矩向上座的餘蓉見了禮,瞥見另一位侍女端來一個盤子,上麵整齊疊著一件黑色的衣袍。
餘蓉對他道:“這是你的修士服。明日開始,你便可以不用來這裡了,去跟著三公子一起聽學吧。”
廉忻眼睛一亮,抬起頭來望著她。卻又在一瞬間想起了她嚴厲教導的規矩,忙低頭作揖道:“多謝這些日子餘蓉姑姑的指點,廉忻一定謹記。”
“打開看看尺寸是否合適。”餘蓉道。
廉忻接過,展開來在自己的身上比劃幾下。
金宗尋常弟子的修士服用的是上好的白色雲錦,上麵有金線繡滿錦文,而眼前這件,隻是普通黑色棉布縫製而成。
廉忻癟了癟嘴,垂眼道:“餘蓉姑姑,為何我的修士服不是白色的?”
餘蓉道:“你日常除了聽學和練武,還須做一些其它雜務,黑色的料子耐臟。”
廉忻儘力將黑袍疊好,捧在手中,再三謝過餘蓉後便朝大天下的彆苑——觀楓閣走去。
觀楓閣位於大天下南側,登上閣樓,便能望到牆外的食堂和學堂一角,門前是一條青石板路,樓閣後麵種滿了楓樹。
那楓樹是宗主杜嵩特地派人種下的,品種與錢來鎮上最熱鬨的酒樓醉楓樓樓後那些相同,楓葉四季皆為紅色,如同一團團火焰在枝頭燃燒,
雖然種下的年頭不長,但大天下內也有木宗的修士,她們常常為大天下的植物輸入靈氣,加上陳楠興安排專人悉心照料和打理,楓林已長得枝繁葉茂。
早見到廉忻小小身影進了外院,杜仲忙將毛筆放至筆架上,提起衣衫下襬,快步下樓迎接他。
廉忻胡亂想著心事,不久前還是與狗搶食的小乞兒,如今衣食無憂,甚至還可以去聽學練武!他究竟年幼,還未完全適應這一天一地的變化,抬眼看到庭院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一襲白衣,麵如冠玉,文質彬彬。
他既不高聲呼喊,亦不抬手招搖,隻是靜靜站在庭院門前的青石板路上等他過來。
廉忻臉上綻出一個笑容,快步小跑了過去。
“師兄!”
杜仲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問道:“廉忻,你回來了。今日餘蓉姑姑可有為難你?”
廉忻道:”餘蓉姑姑從未有意刁難於我,若非她對我嚴苛教導,我又怎麼可以那麼快便學到這些東西,成為師兄的伴讀?“
杜仲低頭看他懷中抱著的衣服,問道:“這是?”
廉忻彎了彎嘴角,手腳有些拘謹地將衣服展開給杜仲看。
“師兄,你看。明日開始我便不用再去餘蓉姑姑那邊學規矩了。明日開始,我可同你一道去聽學,這是她給我的修士服。”
杜仲拿起,看了又看,然後三兩下疊好,他看著廉忻,問道:“廉忻,你怎麼了?好像有點不開心。”
廉忻心下一驚,忙掩飾道:“哪……哪有,我冇有不高興。”
杜仲扶著廉忻的肩膀道:“廉忻,你雖然總是在笑著,可是你並不開心的。你不是答應師兄,不管有什麼事,都同我說,不會瞞著師兄嗎?”
廉忻抱緊懷中的黑袍,問道:“師兄,你是如何看出來的是不是我笑得很難看?”
杜仲輕笑道:“冇有,誰說你難看?我一看你的眼睛,便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開心。”
廉忻又扯了扯嘴角,希望自己能笑得好看些,然而表情卻十分尷尬,他對杜仲道:"對不起,師兄,餘蓉姑姑說,做下人的不可以讓主子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杜仲彈了一下廉忻的鼻子,說道:“廉忻,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下人,我是你的師兄。你若是高興,那便大聲笑,若是不開心,那也不必勉強自己笑出來,好嗎?”
廉忻摸摸自己的鼻子,望著杜仲。
然後杜仲又柔聲問道:“你為什麼不開心?是不想同我一起聽學嗎?嗯,還是……你怕學業太難了,跟不上?”
廉忻搖了搖頭。
杜仲道:“都不是?那是為什麼?你要說出來,我才能懂呀。”
廉忻道:“是黑色的……我原本以為可以跟師兄穿一樣的修士服,可餘蓉姑姑說,黑色的比較耐臟。”
杜仲微微瞪大了眼,將他手中的黑袍抽走。
“師兄?”廉忻驚道。
杜仲道:“廉忻,明日你先穿平常的衣服同我去聽學,這件袍子你先給我,過幾日我再還給你。”
廉忻以為他要去找餘蓉理論,忙道:“師兄,不用了,這冇什麼的。我一個下人,有得穿便已不錯了,是我不該這樣貪心!你彆去找餘蓉姑姑了!”
杜仲摸摸他的頭道:“廉忻,你又說錯了,你不是下人,你是我的伴讀,亦是我的……我的師弟。放心吧,我不會去同餘蓉姑姑說的,她這樣為你安排,亦是為你方便考慮,若是白衣弄臟了洗不乾淨,那更是有失體統。我找人把這件衣袍修整一下。”
廉忻看向他,眼裡含著一絲淚光,哽咽道:“師兄……”
第二日,廉忻起了個大早,他的修士服被杜仲拿去了。便還是換上杜仲給他的舊衣服,兩人在房裡用過早膳後一同走去學堂聽學。
廉忻見杜仲背起書袋,忙過去想要替他拿:“師兄,這個我來拿吧。”
杜仲卻道:“你不也有自己的書袋要背嗎,為何要替我拿我一個習武之人,若是連這幾本書都背不動,豈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可是……”廉忻著急道:"餘蓉姑姑說書袋應該我背的。“
杜仲故意帶上些情緒說道:“那我現在不讓你背,我們以後都各背各的,你以後不準再提這件事了。”
廉忻怕他真的生氣,隻好怯怯道:“師兄,你彆生氣,我知道了。我以後不再提了。”
見他當真,杜仲隻好拉過他的手說道:“快走吧,不然就遲了。”
一大早,學堂並冇有多少早到的學子,有些人這個時間點仍在食堂用早膳。杜仲有提前到教室看書早讀的習慣,他拉著有些拘謹的廉忻走進來。
陽台邊的座位上,聚集著幾個打扮講究的少爺。
坐在正中間的便是王守田,他爹便是那位王家首富王地文。
見到外邊杜仲的身影走近,王守田下巴一抬,眯起眼仔細看了起來。
”哎……?王少,今天杜仲身邊怎麼跟了一個小跟班兒?“農金鬥說道。
趙添丁道:“是啊,哎?不對,這不是那個……"
王守田眯起眼睛,問道:“哪個?你們見過他?"
王守田自然是見過廉忻的,在上個月杜仲的生辰宴上。
不過當時他並未將對方放在心上,隻是聽大人竊竊私語,說現在杜仲帶回來的這個小孩本是個小乞丐,因為撿到了杜仲的玉佩,他為了感謝對方纔邀請他回來參加晚宴。
一個小叫花子而已。
王守田生在本地首富之家,從未將這種下等人看在眼中,隻是心中疑惑,為何今日他竟能一起來聽學?
這學堂是何等神聖的地方,此等下賤小民,也配踏入此地麼?
兩人走近後,隻見廉忻亦在杜仲的身邊坐下,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擺開了自己的文房四寶。
“啊!這……這不是咱們那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個小乞丐嗎?他怎麼會來這裡?”細看之下,金鬥驚道。
王守田問道:“你們何時見過他?街上?”
添丁道:“嗐,不就是杜仲生日宴那天嘛,我們倆冇接到金宗的邀請,所以便在街上轉悠,這小乞丐居然跟一條臭狗搶包子吃。然後我們就……上去問他要不要包子,結果這小乞丐倔得很,竟是寧肯跟那野狗搶也不識爺們抬舉,後麵我們剛想教訓教訓他,結果這杜仲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非要護著他。然後我們……我們便離開了。”
金鬥道:“他難道是最近認了個有錢爹,嘖嘖……不然他如何有錢能來這裡聽學?”
王守田摸了摸下巴道:“你們還不知道?是金宗收養了他。”
兩人大驚,問道:“什麼?這小叫花子,能走這樣的好運?金宗收養了他?杜嵩……宗主答應了?”
王守田道:“我也是聽說的,說是給杜仲找的伴讀,看那蠢樣,目光畏畏縮縮的,一副上不得檯麵的模樣。”
廉忻此時在替杜仲磨墨,第一次在學堂上坐著,心中有些緊張,不小心濺了幾滴到衣服上。
“啊!對不起。師兄……”廉忻忙道歉。
杜仲笑道:“你濺到自己的衣服上,為何要同我道歉?”
“因為,因為這件衣服是師兄給我的。”廉忻小聲道。
杜仲道:“那我既然給了你,可不就是你的了?你現在可知道餘蓉姑姑的苦心了?”
廉忻綻出個小小的笑容道:“知道了。”
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墨跡,同杜仲說道:“我等會回去會好好洗乾淨的。”
杜仲道:“廉忻,彆太緊張,多來幾日你便能習慣了。”
廉忻正心中溫暖,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幾聲譏笑。
他抬眼一看,發現王守田和幾個小弟正轉過身來往這邊看,還邊露出一副噁心的笑容。
廉忻瞳孔一縮,心中驚道:這兩人……不是那日在街上欺負自己的那兩個公子哥嗎?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他們。
杜仲亦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在案桌下輕輕拍了拍廉忻緊緊握拳的小手。
廉忻微微顫抖道:“師兄……他們……”
杜仲安撫道:“廉忻,彆怕。這裡是學堂,大家都是來聽學的,如今你已是金宗的人,他們不敢再對你動手了。”
廉忻忍下害怕回道:“嗯。”
杜仲道:“廉忻,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不讓任何人再欺負你了。”
廉忻心中感動,喚道:“師兄……”
話音未落,先生便走了進來,王守田等人便也轉回頭坐好,他最後一個回頭,眼神沉沉地掃過兩兩相望的杜仲和廉忻。
他記住那小乞兒了。
-木爭榮。金宗開宗立派至今已有六十甲子,今年祭祀太歲星君當值的慶典在即,又臨近杜嵩與穆綿伉儷榮諧的“天倫日”,這一門雙喜的大事自然是早就算了日子張羅起來的。當地首富王家年輕家主王地文出外行商,一回少商鎮,便馬不停蹄帶了典禮所要貨物,及另備的一份重禮上門拜訪杜嵩。二人閒話一會,王地文提起在外竟遇到有人將本地少商鎮與彆個少商鎮搞混的,“天下之大,有他十個八個少商鎮也不奇怪,他送錯信弄錯貨物也就罷了,但奔...